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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 “許願吧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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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 “許願吧”

雖未進入隆冬,但白天吹過的西北風,已經開始隱約帶著刀鋒般的刺骨。晚上睡覺的時候陳阿滿會覺得冷,於是便把那頭被冷落很久的毛毛熊拿出來,抱在懷裏入眠。

夏天的時候鄭其明嫌熱不讓他抱,現在總算是沒再阻攔。

這頭破破爛爛的小熊當初被他從垃圾桶旁邊撿回來,又跟鄭其明一起縫縫補補,成為了這個家的一員。陳阿滿很喜歡這只小熊,但他又知道,自己是帶不走的。

但兩人分開多年後,這頭毛毛熊一直被很安靜地放在鄭其明的床頭。這點,陳阿滿並不知道。

他只知道,除了這頭小熊之外,這座幾十平米的、充滿了兩人之間溫馨回憶的小家之中,一切東西他亦帶不走。陳阿滿翻了個身,指節上傳來微硌感,伸出手,對著外面漏進來的月光看,右手無名指上的那枚鍍金素戒,發著光澤。

陳阿滿有一段時間沒戴婚戒了,之前他是怕丟,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很小心地鎖在首飾盒裏。現在故事已經開始進入倒計時,他又舍不得了,開始拿出來每天好好地戴上,洗澡的時候都不摘下來。

鄭其明還問過他原因。

“婚戒還是天天戴吧,不然都回不了本,畢竟也是貴東西呢。”

陳阿滿揚起臉,沖鄭其明甜甜的笑著,心裏卻早早開始盤算著接下來日子的安排。

除了等待,他似乎只剩下一件事可以做——像垂危之人的回光返照那樣,竭盡所能的對鄭其明好。

老天也還算待他不薄,因為很快就是鄭其明的生日了。陳阿滿在走之前,還能遇到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,得以讓他通過為鄭其明多做一些事情表達無謂的補償。

除此了這種愧疚心理之外,其實陳阿滿也有那麽一點自私,想要在鄭其明的記憶裏留下一些溫馨的色彩。雖然兩人的結局註定腌臜,自己將來是一定會被鄭其明恨到骨子裏的,但——如果他能好好陪鄭其明過完生日,也許以後鄭其明想起來的時候,多少會念著點他的好?

這件事發生的概率為零,也足以讓陳阿滿自欺欺人地維持一種表面昂揚的情態了。說來也怪,跟鄭其明在一起的這幾個月來,他的撒謊技藝愈發爐火純青,不但能輕易騙過鄭其明,亦能輕易騙過自己。

1999年的12月8日,鄭其明迎來了自己的28歲生日。距離這個騙局的最後結束,還有12天。

雖然日子一天比一天緊迫,但吳老四的欠條上明確說了12月18號前會把欠款全部還清。上周甚至還還了五千塊,鄭其明馬上把錢打到了陳阿滿的銀行卡。這令陳阿滿放下心來,覺得不用太擔心還不上欠款這事。他那天一口氣打給刀哥9萬5,心下長舒一口氣。

其實陳阿滿有偷偷想過,要不要拜托鄭其明拿五千塊貨款出來補給自己,這十萬塊的賬就了了——但他此刻居然希望這一天晚點來,再晚點來一些,而打消了這個念頭。

吳老四的那筆五千塊,成了他最後的宣判。他想早點拿到錢,又希望不要那麽早——只要在刀哥規定的12月20號之前就可以,如果是12月19,那就再好不過了。

他把給鄭其明過生日這件事看做近期的頭等大事,但偏偏鄭其明生日那天不在家。

快到年下了,鄭其明的煙酒批發生意越做越好,三天前他就跟合夥的商販一起去臨近鄉鎮的供銷社,挨家去談分銷的事情了。

“我估計要走一星期,盡量早回來。”

鄭其明連行李都收拾了一個大大的黑色行李包,裝的鼓鼓囊囊的。陳阿滿在旁邊一邊疊衣服,一邊不太高興地嘟囔著:“那你今年生日不在家過了?”

他煩躁地把鄭其明的風衣隨便卷成一團,塞進行李包。

“就一個生日,年年都過,少一個也無所謂。”

鄭其明不以為意。

“可是……”

陳阿滿頓了頓,咽下了想要說的話,心中悵然若失。

“回來給你帶特產。”

鄭其明察覺到了他的失落,順手在他的腦袋上摸了摸。

陳阿滿幾乎是眼巴巴地站在門框裏,看著鄭其明走遠的,又唉聲嘆氣地回去,心裏憋屈地要命,坐在那碎碎念的罵來罵去。

臭鄭其明、壞鄭其明、討厭鬼鄭其明。

遠在幾十公裏以外的鄭其明,最近兩天打噴嚏的頻率莫名其妙地多了許多——他還以為是自己感冒,而猛吃感冒藥。

每天傍晚的時候,他都會去落腳的小旅館前臺借電話,打到蛋糕店,拜托許丹心把陳阿滿叫過來接。

“寶寶生氣了?怎麽不說話?”

察覺到陳阿滿在電話裏地失落,鄭其明故意逗他。

“跟你結婚以後的第一個生日,你又不在家。非要這時候走嗎?過完生日走就不行嗎?”

陳阿滿忿忿不平,一邊打電話一邊攥緊小拳頭。

“今年的生日不過沒事,明年再補上。”

鄭其明在電話裏安慰他,跟他說明年他29歲,後年他30歲,他想過過30大壽,30大壽要在那裏擺酒、要請誰、他還要帶陳阿滿去照相館再拍一張新的結婚照。

陳阿滿靜靜地聽著鄭其明對未來的所思所想,心裏一酸,眼淚滾了下來。

“明哥……我們不講這些長遠的……過好當下最重要了。”

“怎麽,30歲離我很遠嗎?”

“沒有呢,很近。”

陳阿滿竭力忍著哭腔,在電話那端輕輕地說,手指纏繞著電話線,弄得亂糟糟的。

掛了電話的那一刻,陳阿滿忽然有一種強烈的沖動。他跟鄭其明沒有未來,只剩下短暫的當下,他要緊緊抓住了、珍惜了、每一天、每一分、每一秒都不放過。

陳阿滿看著日歷,1999年12月7日,又望一眼墻上的鐘表,距離鄭其明的28歲生日還有7小時46分鐘。

他把那件西裝往袋子裏一裝,急匆匆地出了門。

此刻正值黃昏,柳梢街的各個巷口都飄來濃油赤醬的香味,路上的行人不多,一輛車頭上綁著大紅花的三輪車,加足了馬力“突突突”地沿著大路朝前趕。

從這裏到隔壁鎮大概要五六個小時車程,到了以後再去找鄭其明住的旅館,陳阿滿算了一下覺得時間應該夠,但他又生怕路上出什麽事情耽誤,於是便把三輪車騎得飛快。

入夜前,鄭其明的房門被敲響,前臺說有一個叫陳阿滿的人打來的電話。他忙起身,披著衣服匆匆下樓。

“怎麽這麽晚還打電話過來?”

鄭其明的語氣充滿擔心,急的電話線都要拉斷了。

“沒有。就是我忽然想你了,給你打個電話都不行?”

聽見陳阿滿在電話那頭“嘿嘿”傻笑起來,鄭其明方松了一口氣。

“你三歲嗎?一天都離不了人?”

鄭其明故意嗤之以鼻,聽見陳阿滿在電話那頭的笑聲特別生動鮮活,簡直像在自己身邊一樣。

旅館的電話傳音質量真好,他回去以後也打算在小賣部裏裝一臺了。

兩人膩膩歪歪地聊了半天,鄭其明正要催著陳阿滿快點睡覺,話還沒說出口就被陳阿滿打斷了。

“……三、二、一……明哥,28歲生日快樂。”

鄭其明聽見陳阿滿在電話那頭鼓掌歡慶,楞了一下,低頭很輕地笑了。

此刻電話應聲而斷,他轉身準備回屋,發現陳阿滿笑眼盈盈地站在他身後,臉蛋凍得紅撲撲的。

“你……”

鄭其明不可置信地站在那裏。

陳阿滿見坐在角落的旅館前臺一邊看電視一邊不住地朝他們這邊看,紅著臉拉著鄭其明回了屋。門剛關上,他迫不及待地撲到他懷裏,緊緊抱住了他。

“還好趕上了……我要來陪你過生日,你28歲這年第一個看到的人一定要是我。”

鄭其明擁著他,覺得他渾身都散發著涼意,連脖頸後面都涼的像一塊冰。

“你怎麽來的?”

“我騎三輪車來的。”

陳阿滿滿不在乎地說,揚起一張天真的笑臉求表揚。

“這麽冷的天,你就這麽在冷風裏凍六七個小時專門跑過來?”

鄭其明眉頭緊蹙,看起來馬上就要是罵人的架勢,陳阿滿才不怕他,伸出冰冰的小手,拼命地撫上他的眉頭。

“別皺眉,醜死了,跟毛毛蟲一樣。”

他吸了吸鼻子,有點委屈地看著鄭其明道:“不許罵我。”

鄭其明心都化了,由心疼衍生出來的一點慍色也煙消雲散,他雙手抱著陳阿滿的腦袋,沒命地在他臉上吻著。

陳阿滿緊摟著跟他接吻,手一松,一大包東西“嘩啦”一下掉到地上。

“這是什麽?”

鄭其明停下看著地板。

“啊,禮物掉了。”

陳阿滿心疼地蹲下去,把那一大包東西撿起來,放在床上,催著鄭其明打開。

一套剪裁齊整的西服靜靜地躺在那裏。

“我去阿霞裁縫店訂做的,快試試,應該是合身的。”

陳阿滿興高采烈地把外套拿過來在鄭其明的身上比對。

這西裝是陳阿滿給鄭其明的生日禮物。他從自己那點少的可憐的積蓄中擠出來一部分,又去了海桐市最好的裁縫店趕工做出來。

一針一線的錢,都是陳阿滿用自己的雙手撿破爛得來的,是幹幹凈凈的錢。只有這些錢才有資格配的上鄭其明。不過他的錢不多,所以只能買便宜的化纖布料,穿幾個月就要起球的那種。但這也是陳阿滿用心給鄭其明送的第一件“昂貴”的禮物了。

鄭其明穿上西服外套,又換上西褲,陳阿滿又把角落花瓶的假花折了一朵,插在他胸前,襯得鄭其明英俊地跟個新郎官一樣。

“真好看,就是它面料不是特別好,你別嫌棄……這是我用的我自己掙的錢給你買的,覺得更有意義……你喜歡嗎?”

陳阿滿一邊幫他整理著西裝,一邊絮絮叨叨地說,隨後肩膀上力道傳來,鄭其明把他抱住了。

“喜歡,非常喜歡。”

他下巴上的胡茬輕輕紮著陳阿滿的脖子,癢癢的。

“就是沒有蛋糕給你吃了,但我們可以先吹蠟燭。”

陳阿滿眨眨眼,變戲法一樣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紅燭,還有一盒火柴。他抽出一支,小心翼翼地點燃,一手舉著紅燭還要用另一只手護著怕熄滅,舉到鄭其明面前。

“許願吧,一定……會實現的。”

說到“一定”兩個字的時候,陳阿滿的語調很不易令人察覺地顫抖了一下,但鄭其明沒有發現。他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陳阿滿映在燭火中的眼睛,那兩只含笑的眼睛像彎彎的月牙,瞳孔中也盛放著跳躍的火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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